坐看云起
■冷会冰
那天，我同黄君说，你写一幅字补补壁吧。他马上说好，便拿出笔墨，问我写什么内容。稍一沉吟，我说，就写“随遇而安”四个字。他挥毫立就，并作了识：“戊寅七月，时客京华……”云云。未及装裱，我们就把它贴在墙上了。 今年的中秋节，只我一人，我特看重那些传统的节日，它们为我们平凡而庸常的岁月点缀了不可或缺的欢乐和祥和。春节因为过分的喧闹和铺张而显得不很真实，浮躁中很难感受那种物换星移的平淡里所包含着的生活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中秋节却因了有这么一轮满月、因了满月下的萧瑟秋风而显得古朴典雅，至少，可以独品孤寂。夜幕降临后，我独自坐在书桌旁，久久地注视墙上那二尺来宽的条幅，字写得很好，气派严整而又从容洒脱。我关闭了所有的灯光，皎洁的月光漫过阳台和落地窗，房间里一片清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夜有着极朦胧的美丽，而沐浴在月华中的我和对面墙上的这幅字像有一种相看两不厌的自然应合。真的能随遇而安么？我命中真有一种远行情结么？或许漫游注定是我一生的过程！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世事多了，总觉感物伤怀的情调无时不受着身处的环境、氛围所影响，而自然界的一些景物，亦能引发迥异的心境变化，反过来也可说是境由心造：或悲或喜，或兴奋或忧郁。中秋节的月光下，窗外都市街头舒缓的音乐和大波斯菊馥郁的香气提醒了我的落寞。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我身处俗世，网在尘中。故乡山高路远，那令我长相萦怀且温暖我一生的爱恋啊———虽有梦中的依稀相逢，也无法解释那无着无落的心绪，天地间徒剩两行秋雁，一枕清霜。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想着无数个月盈或月缺，都在岁月的轮回中静静地离去，此时的心之原野，便寂寞而苍凉…… 第二天的下午，我特地让车走了京哈高速公路，华北平原的那种阔远、粗旷在目光中一览无余。由东往西行，桔黄色的落日挂在车的正前方，昭示着锋芒尽敛后的安逸。车窗的另一侧，那载着琼楼玉宇的一轮满月已约隐约现了。路两旁的白杨和垂柳仍然青青翠翠，寒山一带伤心碧。“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辉”。真的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美丽。看着急速闪过的景物、辽远的地平线和广袤的天空，我的心不由一颤，脑中也豁然开朗了：生活中虽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却也有着无数的美好，宇宙萦回，虚盈有数，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宿命贯注人的一生。我突然想起晚唐诗人杜牧感怀甚深的几句诗：“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是的，我从此似乎不应再对某些个日子怀有幼稚的狂热，而应对所有的日子都怀着柔和的爱意，不再企盼什么特别的奇迹，因为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就是奇迹。生命的真义就体现在无数日常而美好的细节之中，就像秋风中的落日、楼台上的笛声；就像漫洒在家家帘幕上的潇潇秋雨。 得失随缘，随遇而安，“睡在那里都是睡在夜里”。可是今夜，清素宁馨的氛围里，故乡依然会入我梦中——我那淡如菊的江南，我那江南淡如菊的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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